山道上,民夫们如同蝼蚁般,在清军军官的呵斥下,艰难地推拉着满载粮草军械的大车,源源不断地运往设在山坳里的几座巨大营仓。
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黄土气息和一种大战将至的肃杀。
寒风卷起刘松山斗篷的下摆,拍打着他冰冷的铁甲。
他极目西望,视线越过脚下这片被风沙侵蚀得支离破碎的苍黄土地,投向那更加遥远、更加迷蒙的西北天际。
那里,是甘肃,是宁夏,是左帅口中马化龙等回军首领盘踞的金积堡。
前路,是比太平军更剽悍、比捻军更坚韧、且占据地利人和的强敌,是比江南水网、中原平原更加酷烈、更加陌生的战场。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那柄陪伴他从小兵到提督、布满缺口的佩刀,入手是熟悉的冰凉与沉重。
指尖抚过刀身上一道最深的凹痕,那是高家渡血战时,与捻军悍将马刀猛烈碰撞留下的印记。
一幕幕血火交织的往事在眼前飞速闪过:湘乡田埂上的草鞋,寨墙上的第一抹血光,景德镇窑场的断壁残垣,徽州城头的猎猎旌旗,肃州戈壁的落日孤烟,徒骇河畔的震天杀声……无数倒下的身影,有恩主王錱,有血战同袍,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士卒,他们的面孔在记忆的硝烟中浮现又模糊。
将军百战,甲胄已冷。世职的荣耀,提督的高位,如同这高原上的浮云,聚散无常。
唯有这握刀的手,掌心感受着刀柄粗糙的纹路和自身血脉的搏动,依然滚烫如初。
他缓缓收回目光,投向身后那片在寒风中肃立、如同钢铁丛林般的老湘营方阵。
年轻的、年老的、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上,都刻着风霜,眼神却是一样的坚毅。
这面残破而骄傲的旗帜,这班百战余生的老兄弟,才是他真正的根基,是他滚烫血脉的源泉。
“整军!备粮!”刘松山的声音不高,却像金铁交鸣,穿透呼啸的寒风,清晰地传入身后诸将耳中,“开春,兵发陇北!” 命令斩钉截铁。
寒风依旧凛冽,卷动他花白的鬓发和身后那面残破却依旧倔强飘扬的老湘营战旗,猎猎作响。
将军的身影挺立如高原上的古岩,目光如刀,直指西北那片孕育着更大风暴的苍茫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