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身
没有现代社会伟大的摄影技术加持,眼前的海捕文书与那些古代电视剧中的告示大抵相似——
画像潦草,没什么辨识度,只能看出中年男子模样。
旁边小字写着此人无名氏,簪发,面黄,有胡须,犯下伤人重罪,现赏银五十两,缉拿归案。
“五十两”三个大字撞人李时居眼帘,看得她心头一动。
不过围观的监生们对赏银多无兴趣,毕竟如从志义丶李时居这样的拮据的都是少数,大家反倒窃窃私语,议论着此人的恶行。
站在李时居身边的刚好是正义堂同窗钟澄,他和李时居交换了一下目光,低声道:“据说前天晚上,西德坊丰济书院就有人遇上他……那人啊,衣着面貌看上去还挺正常,偏对书生心怀愤恨,提着一把菜刀,哼着曲子在院外溜达,见人便追!还好丰济的书生跑得快,才躲过一劫……他们最近天未黑便散学,再不敢熬夜苦读了。”
“菜刀?”李时居双目圆睁。
高开霁拨开几个人,从旁边挤上来,“是啊,我族中有个兄长在南郊淮阳书院,他们那儿有个举子,三更才从书院出来,正好撞上此恶煞,不过他没丰济的书生那么幸运,右手竟被生生砍断了!”
他夸张地举起右手,在手腕上一划,“……当场便是鲜血淋漓血流成河呐!只可惜那举子本是明年开春要参加会试的,下半生再不能提笔书写,科举梦算是彻底了断,人虽保住性命,到底跟着疯了。”
周边一群人都听见高开霁的演绎,登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捂住自己的右手,表示这段时日老实做人,再不敢天黑后在街上溜达。
快到上课时间,他们三个结伴往集贤门内走,钟澄抓着高开霁问:“那淮阳的书生可听见凶手哼曲儿了?”
高开霁连连点头,“有的!有的!只不过,我这也是过了好几手的消息,未必唱得准确。”
他戏精上身般哼了一段:“短征衫,长亭道,红尘染两鬓萧骚。”
“是了!”钟澄点头,他没那么强的表演欲,只一板一眼地念出来,“一肩行李斜阳照,几度伤怀抱……这曲词陌生得很,是哪本戏折子上的呢?”
他们两个把渴求的目光投向李时居,毕竟作为整个国子监公认读书最快丶最博学的人,李时居总能知道这些边边角角的典故。
李时居踏上走廊,凝眉思索一番。
她依稀记得,几个月前为了挣钱,在书坊苗头替人抄书时,还真在一本手抄的孤本上看过。
“此曲名为《梁状元不伏老》,又名《玉殿传胪记》,作者不详,写作时间,亦不详。”
李时居发现这本戏曲时,它孤零零摆在书坊的货架上,蒙着厚厚一层灰,许久无人问津。
作为踏上科举之路的人,她被“状元”“玉殿传胪”这样的字眼吸引,顺手拿起来翻看。
故事稀松平常,讲述了士子不满以举人入仕途,坚持参加科举五十年,终於在八十二岁那年高中状元,扬眉吐气。
励志嘛是够励志,但是这种覆读多年只为上岸的故事,李时居只觉得老而弥坚的精神固然可嘉,但是其中的艰辛苦涩,实在是巨大的考验。
反正换作是她,最多坚持三五年,人生如此广阔,换条路走,未必不能抵达罗马。
“这本子,没听说过。”高开霁摇着头,喃喃道,“凶犯莫不是如同这梁状元一样,是个心存报覆的落第举子吧?”
李时居和钟澄都觉得这个推测很有可能,但是眼下证据不足,并不好妄下断论。
他们走进正义堂时,同窗们三五人聚在一处,似乎都在讨论此事。
不过今早是难得的三殿下亲讲,所有人都快速进入状态,将早上的告示抛在脑后,跟着他在《大易粹言》的世界遨游。
不过上半程的课结束,到了馔堂里,大家又开始边吃饭,边议论起这桩恶性案件。
霍宜年吸溜着羊肉汤道:“你们还真别说,我昨晚回家路上,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哼调儿,要不是父亲刚好派书童来接我,说不定今儿右手就没了!”
“别胡说!”蔺文柏性情保守,担惊受怕地扔下筷子捂住霍宜年的嘴。
“害,这能有啥!”霍宜年把他的手从脸上扒开,挺直了腰板,向一言不发的陈音华展示自己的男儿气概,“说不定他被我撂倒了呢!”
蔺文柏皱眉直摇头,放下饭碗,又去问李时居,“听高开霁说,时居兄读过全本《梁状元不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