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蓉卿终究没能说服江哲，她又一次错过了去香港跟盛华相聚的机会，紧接着开始了那十年。

学校停了课，莫蓉卿跟学校的其他老师一起被关了起来。北京时值盛夏，本就身体虚弱的莫蓉卿迅速消瘦下去，每天除了写检查，还要做体力活。

莫蓉卿力气小，就在她抬着筐起身时，一个重心不稳摔到了地上，旁边的人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对着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后来莫蓉卿被安排去扫厕所，这竟让她有些开心，因为扫厕所虽然脏，但是总比抬筐那种体力活要轻快一些。

她刚趁着没人看见，倚着扫帚想稍微休息一下，冷不防地被人从后面狠踹了一脚，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骄傲地扬着下巴神灵活现看着她。

莫蓉卿直愣愣地看着她，她见莫蓉卿盯着她看，于是伸手给了她一巴掌，“你瞪什么瞪？你算个什么东西！”

莫蓉卿眼睛里出现了很多星星，她强撑着才没有晕倒，缓了缓神轻声道：“我是你的老师。”只见一条皮带朝她抡过来，“打的就是你！”

这年八月，江哲亲眼目睹了奄奄一息的卞校长躺在垃圾车上的悲惨一幕。谭嗣同说：“如果要有人流血，就从我开始吧！”

可是卞校长的死并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也没有让那些陷入疯狂的人们清醒，她所深爱的这片土地上继续上演着一幕幕相同的悲剧。

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莫蓉卿想起了何凌云，她甚至庆幸他牺牲在了抗日战场上，不必遭受像她这样的屈辱痛苦。

她又想起了陈晟，他一定在笑她吧，笑她曾经坚持的信仰在此刻显得是那么的荒诞，那么的讽刺。

到了这一年的秋天，莫蓉卿家里被搜出了盛华的照片，还有她和陈晟的通信，莫蓉卿于是有了更严重的罪名。

而她竟然意外遇到了楚潇，当时她已经在凛冽寒风中被押着走了一整天，双腿失去了知觉，人也早就已经神智恍惚了，她以为自已是死了所以才会看到了自已曾经的好友。

楚潇本来是回国探亲的，没想到突然就回不去了，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又一次抱着彼此痛哭流涕。

“我们那个时候也是他们现在这般大，我们是为了救国救民，可他们是为了什么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正在跟楚潇一起坐在桌前写检查的莫蓉卿突然愤恨地扔了笔，铿锵的一字一句仿佛在质问苍天。

楚潇拉了她的手低声劝她，声音很是虚弱，“蓉卿，别再傻傻坚持了，你越是不认罪，就越是受罪。”

深秋的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伴随着萧萧秋风，一夜之间这座城市就冷得彻骨。

莫蓉卿躺在被子里费力地蜷成一团，才终于感到暖和了一点，这床薄被还是前几天荷卿拿给她的。

这天来看望她的荷卿带来了江哲的消息，江哲因为及时地跟她划清了界限，所以没有受到任何牵连，他还跟刘琪结了婚。

自从她被打成反革命，就再也没有见过江哲，只有楚潇和荷卿陪着她，才让她有勇气一天天熬下去。

荷卿虽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还是经常来看望莫蓉卿，陪她说话给她鼓气。莫蓉卿托她给江哲带话，说是想再见他一面。

莫蓉卿望眼欲穿地一日日盼着，可是江哲终究没有来，来的是刘琪，她手里拿着一块旧怀表。

“到底还是我赢了！”她挑衅地看着莫蓉卿。莫蓉卿从她手里接过怀表，微微扬起嘴角淡淡笑了笑。

多少年了？她已经有些忘记他们在一起多少年了？从她八岁那年到北平，她跟他已经认识四十年了吧。

四十年好久啊，如今她的人生也已经是暮秋时节了，这一生恐再难相见了。

莫蓉卿脚下仿佛踩着一团棉花，步子虚浮无力，这些年面对过许多的生死离别，而这一次她是彻彻底底地绝望。

她终究还是只有一个人，一个人来，又是一个人走。莫蓉卿踢倒了脚下的凳子，她见到了很多人，何凌云，何凌霄，白大哥，小石头……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闇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第二卷我以我血荐轩辕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