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七年的中秋节前夕，陈晟生平第一次来到了北平，也是最后一次，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小盛华。

他这样做有着自已的私心和算计，他想用孩子逼莫蓉卿跟他去香港，远离与他们无关的政治纷争。

“蓉卿，跟我去香港吧！香港现在繁华又太平，我在那里已经经营多年，可以保证你和盛华一辈子生活无忧，而且那里的气候不似北平这样苦寒，对你的病情也有好处……”

自从凌云牺牲以后，加上跟孩子的长期分离，莫蓉卿的忧虑情绪更加重了，她总是没来由的情绪低落，忧思少眠夜不能寐，尤其深秋叶落的时节，总是一个人哭得肝肠寸断。

“还有盛华，他又长高了好多，都快五十斤了，你现在肯定抱不动他了，他天天都问起你，问你去了哪里，问你想不想他？”陈晟絮絮叨叨地说着。

小盛华已经快五岁了，她怎么会不想他？她没有一分一秒不在思念着他，她多想能时时刻刻地抱他在怀里，此时听了陈晟的话，她又抑制不住地低声哭起来。

陈晟看着莫蓉卿凄楚的模样有些气闷，不耐烦地甩了一条帕子给她擦泪，“都是你自已的选择，现在这样一副活不下去的模样做给谁看？谁逼着你了吗？”

莫蓉卿认出来是那年在重庆，他来抓她和凌云，吃完饭向她要了去擦嘴却没有还给她的那块手帕，她看着手里的帕子哭得更厉害了。

“你自已问问自已，你配做一个母亲吗？”陈晟气急了口不择言道。“我不配！”莫蓉卿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倒在地。

陈晟忙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莫蓉卿终于忍不住伏在他胸前崩溃大哭起来，陈晟轻抚着她的背安慰着她，让她尽情发泄着悲伤的情绪。

过了许久，莫蓉卿终于平静了下来，抽抽噎噎地一遍遍重复说着，“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陈晟长叹一口气，起身踱步走出了房间，在外面生了一会儿闷气，又回来坐到她身边，接着劝她道：“蓉卿，北平眼看就要解放了，中华大地很快就会硝烟散尽，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该为自已和孩子考虑一下了，你难道不想陪着盛华长大吗？”

天知道她有多想跟孩子在一起陪他长大，那是她的心，是她的命啊，她默默地垂泪不语。

陈晟看她还是低着头不回答，无奈又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盛华很想你，经常哭着要妈妈，他现在长大了，心眼子比我还多，我已经没办法再哄骗他了，孩子需要你！”

这些话陈晟在来北平的路上准备了好几天，他想了各种劝服莫蓉卿的理由，可是她却只用了一个理由 就让他所有的说辞如决堤般溃散得无影无踪。

“对不起，陈大哥，我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我们的家国，我不能离开凌云他们为之付出生命和热血的这片土地。”

“我以前因为你坚定的民族信仰而爱上你，觉得那样的你惹人钦佩爱慕，可是现在我觉得你这副正义凛然的样子真的很可笑！你太让我失望了！”陈晟气急反笑，笑容无力又苍凉。

“我从一开始就不值得你爱，我深知自已这一生都无法报答你的恩情，对不起，陈大哥，对不起……”

陈晟眼神冰冷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孩子！我替他恨你！我不会再让你伤害他，从现在开始，他没有母亲，我是他的父亲！”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他的父亲，大恩大德，我和凌云来世结草衔环再作报答。”莫蓉卿说着朝陈晟屈膝跪了下去。

陈晟走了，莫蓉卿去送他，她看到他鬓边也已添了几缕白发，心下不禁一阵心酸，“我见过香港的小姐，时髦美丽又大方，你该好好成个家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我这一辈子已经如此了，我没有其他心思，只想陪着盛华好好长大，他是我的整个人生，只要他开心幸福，我就别无他求了。”

陈晟最后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莫小姐，此生已尽，后会无期！”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船。

莫蓉卿的眼泪瞬间决堤，他第一次见她时，跟她说“莫小姐，后会有期”。可这一次他决绝地说“此生已尽，后会无期”。

这一生她负他良多，都许了来世，可哪里有什么来世，她此生欠他的终是再也还不清了，就这样欠着吧。

莫蓉卿打开了他留下的箱子，又一次泪如雨下，他终究是嘴硬心软，给她留了盛华这几年一路成长的几百张照片，满满当当的一大箱子。

莫蓉卿一张张细细地看过去，仿佛在看着他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