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库门弄堂的早晨，是被各种细碎声响和气味唤醒的交响。~d.u_o′x^i~a?o?s+h_u`o·.′c^o~m¨

天井里残留着隔夜雨水的潮气，混杂着各家各户早饭的气息——煤球炉子散发的烟火味，滚烫泡饭升腾的米香，还有酱瓜、腐乳、油炸花生米那浓郁咸鲜的滋味，丝丝缕缕，在微凉的空气里浮动。

今天是周日，阳光明起的有点迟，他咽下最后一口泡饭，咸津津的酱瓜味还留在舌尖。

这时，门口传来了叩门声。

笃，笃笃。

那声音极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难以掩饰的尤豫，短促得象是怕惊扰了门内刚刚筑起的安稳，又象是担心这微弱的声响会被天井里邻居们洗漱的泼水声、碗筷的磕碰声轻易淹没。

阳光明的心，毫无预兆地往下一沉。

他熟悉这节奏，也猜到了门外是谁。

拉开那扇薄薄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房门。

陈卫红局促地嵌在昏暗走廊的阴影里，象一幅褪了色的旧年画。

她显然是精心拾掇过的：

身上那件碎花衬衫，是压箱底的宝贝，料子薄得近乎透明，洗得发白，却熨烫得异常平整，连最细微的褶皱都找不见，细碎的小花图案努力透着一丝往昔的鲜亮。萝拉晓税 首发

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用褪色的红头绳仔细绑着，一丝碎发也无，显出一种刻意的、近乎紧绷的整洁。

然而，这精心准备的体面，却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她双手紧张地绞在身前，手背上细小的血管微微凸起。

她的脸颊上飞着两抹不自然的红晕，象是用力揉搓出来的，又象是某种高热的征兆。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双眼睛——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象两簇在寒风中拼命摇曳、即将熄灭的烛火，又象燃尽了所有薪柴后，馀烬里最后一点固执不肯消散的红热。

那目光直直地投向阳光明，充满了孤注一掷的近乎贪婪的期待和热切，几乎要穿透他的工装衬衣，灼烧到他胸前那枚崭新的厂牌。

这目光，阳光明昨晚就注意到了。

此刻，这目光更加赤裸，更加急迫，像溺水者濒死前死死抓住岸上人的视线。

“卫红？进来坐。”

阳光明侧身让开一条缝，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一股混杂着隔夜汗味、旧木头和廉价肥皂的气息从狭小的隔间里涌出。求书帮 蕪错内容

他心里那点因“幸运”而滋生的、原本模糊的愧疚感，此刻象潮湿墙角悄然蔓延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勒得他呼吸有些不畅。

陈卫红却象被门内涌出的热气烫到一般，猛地往后缩了一下，身子几乎完全藏进了门框投下的那道更浓的阴影里。

她慌忙摇头，两条麻花辫随之摆动，发梢的红绳象两点微弱的火星。

“不坐了，不坐了，明明阿哥！”

她的声音又轻又快，带着明显的气音，仿佛怕声音稍大一点，就会惊飞那只存在于她臆想中的、缈茫如烟的希望，也怕惊动隔壁可能正在竖起耳朵的邻居。

“我我就问一声，就几句话，讲完就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那件单薄的碎花衬衫被绷紧，勾勒出少女尚未发育完全的、青涩的轮廓。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才重新抬起眼，目光不再是散乱的祈求，而是象两枚冰冷的钉子，死死地锁住阳光明的眼睛，带着一种不容闪避的穿透力：

“明明阿哥，你你去厂里上班了，又是大干部。”

她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象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你你有没有听到啥啥消息？”

她停顿了一下，舌尖紧张地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关于留在城里的招工消息？”

那“招工”两个字，轻得象羽毛落地。

仿佛觉得这还不够明确，或者说，是那缈茫的希望逼着她必须孤注一掷，她又从几乎窒息的胸腔里挤出更细微、也更刺耳的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