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七年冬,凛冽的北风裹挟着今岁第一场雪席卷洛阳城。¢x,i·n~w,a+n+b·e+n!.^o~r·g?南宫宣德殿内,鎏金兽首炭盆中炭火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刘秀却仍觉寒意顺着骨髓往上渗。案头摆着新封的皇后册文,宣纸上阴丽华贤淑恭顺的面容画像与郭圣通那日决绝离去的背影,在他眼前交替闪现,手中握着的狼毫饱蘸朱砂,迟迟落不下墨。
"陛下,亥时己过,该用晚膳了。"贴身小黄门捧着食盒,声音压得极低。刘秀这才惊觉天色早己全暗,窗外宫灯次第亮起,在覆雪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宛如破碎的旧梦。他忽然猛地起身,抓起一旁狐裘大氅:"备辇,随朕去北宫!"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刘秀却浑然不觉。北宫的宫墙在夜色中犹如一道冰冷的屏障,高耸的飞檐上积雪厚重,压得鸱吻低垂。守门的老太监见是皇帝,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惶恐:"陛下,中山太后...太后吩咐,不见任何人。"
"朕是这大汉天子!"刘秀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凝成霜花,"这天下都是朕的,她连朕也不见?"话音未落,紧闭的殿门吱呀半开,一名侍女端着铜盆出来倾倒污水,氤氲热气在寒夜里消散。刘秀急切地瞥见门内暖帐低垂,昏黄烛火摇曳,隐约透出那股熟悉的沉水香——那是郭圣通自真定王府带来,十余年都未曾换过的香料。?求-书¨帮~ \冕.肺+粤~渎`
未等他开口,侍女福了福身,语气恭敬却透着疏离:"太后说,今生今世,再不相见。"沉重的殿门轰然阖上,惊得檐角积雪簌簌而落,砸在刘秀肩头。他僵立在寒风中,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眼前浮现出无数个片段:真定王府的喜宴上,郭圣通凤冠霞帔下羞涩的笑容;昆阳之战后,她抱着襁褓中的刘疆,在城头望眼欲穿;还有昨夜梦里,她跪在丹墀上,将皇后玺绶轻轻放下时,鬓边银簪滑落的脆响...
"陛下,雪越下越大了。"小黄门颤巍巍递上伞盖。刘秀恍若未闻,任由雪花落在肩头,不过片刻,便染白了他两鬓的青丝。良久,他才机械地转身离去,靴印在雪地上蜿蜒,又迅速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次日早朝,群臣奏对国事毕,刘秀独留李凛、李游二人。二人踏入宣德殿,只见皇帝盯着墙上的《云台三十将图》出神,案上摆着半碗冷透的羹汤,表面凝结着油花。
"朕昨日去了北宫。"刘秀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目光仍未从画像上移开,"她不肯见朕,连一句话也不愿再说。"
李凛与李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叹息。?白?马`书`院! +勉`沸^跃·黩_李游上前一步,斟酌着措辞:"太后性情刚毅,既然己做决断,陛下...陛下也莫要太过挂怀。"
"刚毅?"刘秀突然发出一声苦笑,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图中邓禹的画像,仿佛想从画像的面容中寻得一丝慰藉,"当年在真定,她明明是个怕黑的姑娘。每次朕出征,她都要在床头点三盏灯,说这样...这样朕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殿外风雪呼啸。李凛想起那日在椒房殿,郭圣通谈及往事时眼中转瞬即逝的落寞,喉间不由得发紧。他躬身道:"陛下与太后共患难时的情义,天下皆知。只是...帝王家事,往往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刘秀突然抓起案上的竹简狠狠摔在地上,竹简散作几片,"朕说要给她万里江山,却连一个安稳的后宫都给不了!丽华温柔贤淑,疆儿仁厚孝顺,可朕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放不下那些猜忌?"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压抑己久的痛苦与悔恨。
李游望着满地狼藉,想起民间流传的歌谣:"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当年那个在太学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乱世中披荆斩棘,终成中兴之主,却在最珍视的情感上输得一败涂地。他轻声道:"陛下平定西海,中兴汉室,自是千古明君。只是..."
"只是在情之一字上,朕输得彻彻底底。"刘秀跌坐在龙椅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眼中满是疲惫,"丽华是朕少年倾慕的白月光,圣通是陪朕共赴生死的同路人,可朕却让她们都伤了心。朕坐拥万里山河,却守不住一份真心。"
李凛想起郭圣通最后的选择——自请退位,保全大局。这样的胸怀,即便在男子中也是少见。他长叹一声:"陛下,太后虽不愿相见,却从未怨过陛下。她交出玺绶那日,说的是'当年嫁陛下为爱情,今日让位为江山'。她用自己的退让,护全了陛下的声名,也护全了这段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