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望着染坊方向的灯火,攥紧了包袱——那里头不只有染料单,还有他和苏若雪的,顾家的,或许是整个上海滩绸庄的,新日子。
当染坊的砖地还沾着晨露时,带着一夜的期待与兴奋,顾承砚已经蹲在灶前添柴。 苏若雪抱着蓝布包袱跨进门,见他额角沾着草屑,粗布中衣被蒸汽洇湿了半片,倒像个真正的染坊学徒。 “少东家。”陈师傅叼着旱烟杆晃进来,铜烟锅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这位在顾家染坊做了三十年的老师傅把染缸敲得哐哐响,“您说的低温染法,昨儿夜里我跟几个老伙计合计了——五十度?这染出来的颜色怕不是风一吹就褪成白坯布。” 顾承砚直起腰,掌心还攥着半块碎炭。 他想起前晚在账房查的《染色化学》笔记,喉结动了动:“陈师傅,您看这个。”他翻开苏若雪连夜抄的《纯碱促染原理》,指腹划过“氢氧根离子破坏纤维结晶区”的批注,“温度低了,纤维空隙小,染料反而咬得更牢。” 陈师傅的烟杆停在半空。 他眯眼凑近看那页纸,烟丝烧到指尖都没察觉:“洋文写的?” “我译的。”苏若雪把蓝布包袱搁在木案上,取出包得方方正正的纯碱,“昨儿跑了三家药铺才凑齐七斤。”她抬头时,染坊的穿堂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陈师傅,咱们按少东家说的试十匹,成了是顾家的福,不成……”她顿了顿,“算我和少东家的错。” 陈师傅的旱烟杆“咚”地磕在染缸沿。 他扯下搭在肩头的粗布汗巾,往地上一摔:“成!今儿就当我这把老骨头陪你们疯!” 蒸汽裹着碱香漫起来时,顾承砚守在温度计旁。 苏若雪攥着算盘坐在木凳上,每过一刻钟就记一笔:水温48c,纯碱投入量375克,皂角粉150克……陈师傅背着手绕着染缸转,看染液从浑浊变澄清,看坯布在缸里打了三个转,突然一拍大腿:“停火!” 顾承砚的手悬在灶前,心跳快得要撞出肋骨。 陈师傅抄起长竹夹,夹出第一匹布时,染坊里静得能听见棉线抽紧的轻响。 “青灰色?”苏若雪凑过去。 那匹布挂在木架上,颜色比传统染法更深沉,布面却像浸了层月光,“陈师傅,您看这光泽!” 陈师傅的手指抚过布面,指甲盖压出的白痕转瞬即逝。 他突然转身,烟杆敲在顾承砚肩头:“臭小子!你这法子……”他声音发哑,“比咱们煮八十度的布还经洗!” 顾承砚的后背抵在染缸上。 他望着木架上垂落的十匹布,每一匹都泛着温润的光,像把江南的雨雾都染进了经纬里。 苏若雪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起来,他听见她轻声说:“成本比预估还低半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三日后,带着成功的喜悦与满满的信心,顾家绸庄后厅热闹非凡。 王记布庄的王掌柜捏着样品布,指节都发白了:“顾少东家,这真不是苏杭的贡品?”他突然拔高声音,“我要三百匹!不,五百匹!下个月的秋装就靠这个打市面!” 账房的门帘被掀起一角,苏若雪抱着账本探出头,眼尾的薄红因欢喜而发亮:“李记的张老板在前面候着,说要订两百匹月白;还有位从南京来的客人,说要见少东家谈批发布……” 顾承砚望着厅里堆成山的订单,喉咙发紧。 他想起三天前染坊里陈师傅红着眼圈说“顾家绸庄要活了”,想起苏若雪在账房熬夜核账时,桌上那盏煤油灯始终亮到天光。
然而,就在绸庄最热闹的午后,平静被突然打破。门房老周捏着张皱巴巴的纸冲进来:“少东家!方才有人往门缝里塞了这个!” 顾承砚展开信纸,一行歪斜的钢笔字刺进眼睛:“顾家的新染法,最好莫要太招摇。”落款处画着朵樱花,花瓣边缘浸着暗褐色——像血。 苏若雪的手搭在他腕上。 她的指尖凉得惊人:“是山本商事的人。”她望着窗外路过的黄包车,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领口别着枚银樱花胸针,“我前儿在码头见过他,跟着山本一郎的翻译官。” 顾承砚把信纸揉成一团。 他望着柜台上新到的样品布,那抹青灰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染坊里陈师傅第一次露出的笑。 远处传来汽笛长鸣,他听见自己说:“若雪,把这个月的订单理出来。”他转身看向后堂,那里堆着刚收的新茧,“再让陈师傅加练两个染缸——”他顿了顿,“该让他们看看,顾家的绸子,经得起风雨。” 苏若雪点头。 她望着顾承砚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三天前染坊里,他蹲在地上捡碎炭时说的那句话:“这次,我不会再让你捡东西了。”此刻她摸了摸袖中那封未拆的退婚书——那是她前未婚夫托人送来的,被她压在账房最底层的抽屉里。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照在顾承砚攥紧的拳头上。 他望着绸庄门口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