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每一次抖动,都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在噬咬他的神经,提醒着他眼前这位“慈祥长者”那深不见底的、令人绝望的掌控力。
乌鸦盘旋的阴影在马清头顶挥之不去,带来一股压抑的阴冷。
“殿下坐镇关西,总督雍秦,更兼护卫梁、益二州重责。方才高论天下六分,运筹帷幄,为何……独独不提这梁、益两州?”马清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厌恶,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司马颙那张苍白而故作从容的脸,声音却努力保持着一种刻意的平静。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击,“那里,亦是我大晋之疆土,大晋之黎庶!”
司马颙干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原野上显得格外突兀而空洞,随即又猛地扬起头,下颌抬得高高的,仿佛在向谁展示他自以为是的骄傲:“唉——!”他拖长了话音,那叹息绵长而虚假,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沧桑感。
“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此乃金玉良言!当年诸葛孔明,坐拥天府之国的梁益沃土,对他逐鹿中原又有何裨益?不过徒耗国力罢了!他六出祁山,呕心沥血,所为何来?不就是为了夺取这关中形胜之地吗?!”他猛地挥手指向身后苍茫的关陇大地,动作夸张,带着一种强硬的占有欲。“孤如今坐拥此地,虎视天下,自然要……面向中原!”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傲,仿佛中原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司马颙脸上的笑容又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真诚”。
他侧过身,几乎正对着马清,那双浑浊如泥沼的眼睛死死盯住马清,一字一顿,仿佛在传授毕生绝学:“阿清,”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你一定要记住,成大事者,首在谋其本!切莫被任何旁枝末节所扰!孤所谋者,是问鼎中原,是那至高之位!”他微微前倾,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尘沙和陈旧熏香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若那梁、益的李氏能助孤成就此不世之功……”司马颙的嘴角再次向上牵起,勾勒出一个极其虚伪、令人齿冷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施舍和冷酷的算计,像一个老练的教书先生看着懵懂的学生,“区区梁益二州之地,就算拱手送与他们,又有何不可?”
他微微摇头,仿佛在感叹马清的“天真”:“阿清,你记住啊,为天下苍生计,不可惜小民,为千秋大业谋,不可惜区区之地。”
这番赤裸裸的、视国土如草芥、视苍生如刍狗的言论,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马清的心脏!一股混杂着愤怒、鄙夷和彻底醒悟的冰冷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
他看着司马颙那张虚伪的脸,仿佛看到了高平陵政变时司马懿的冷酷,看到了司马昭弑君的阴鸷,看到了司马氏血脉里流淌的、肮脏的权欲基因!他不再是一个可能的选择,而是一个必须被终结的噩梦!
马清深吸了一口气,那温热的、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说出的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殿下,请听清。马清,乃长沙王司马乂帐下部司马!将殿下您,安全押解至长安,交予长沙王发落,此乃马清身为部将之职责!至于长沙王殿下如何处置您……”马清翘了翘嘴角,用轻松的眼神看着司马颙,“那是您家私事,非马清一介武夫所能置喙,亦非马清所愿过问!”
“你……!”司马颙脸上的所有伪装瞬间崩塌!他猛地张开嘴巴,如同离水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那双浑浊如泥沼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露出了布满狰狞血丝的惨白眼白,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剧烈收缩!下巴上那梳理得油光水滑的胡须,此刻失去了所有章法,像受惊的刺猬般无规律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几缕胡须甚至黏在了他因惊骇而微张的嘴唇上。
“你不能!你不能把孤交给长沙王!他……他会杀了孤!阿清!你听孤说……”他的声音尖利而破碎,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殿下看错了马清!”马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马清并非殿下心中所想的那等趋炎附势、唯利是图之徒!”马清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笑声里充满了决绝的轻蔑,“马清在乎的,是朗朗乾坤下的天地道义!”
“殿下亦有妻儿家小,承欢膝下。可殿下在挥斥方遒、争霸天下之时,所杀之人,所灭之门,难道他们就没有父母高堂?没有妻子儿女?没有日夜盼归的亲人?!”马清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天地昭昭!日月可鉴!这世间是非功过,自有公论!老天爷……自有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