颊上的瞬间——
“大人。”一个低沉、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沙哑的声音响起。
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厅堂里弥漫的狂躁和恐惧。
声音来自阿古柏身后几步之外,一片被烛光抛弃的浓重阴影里。
那里,一直静默地伫立着一个身影,如同宫殿里一件早已被遗忘的、蒙尘的旧物。
那是木拉提。
他微微佝偻着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袍子,袖口和肘部磨得起了毛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卑微的装束与他身处的位置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
他手中捧着一柄弯刀。刀鞘是上等乌木所制,镶嵌着磨损黯淡的银丝,样式古朴,透着一股内敛的杀气。
他正用一块同样老旧却异常干净的鹿皮,缓慢、专注、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刀鞘,仿佛周遭天崩地裂的炮声、阿古柏的狂怒、侍女的哭泣,都不过是遥远的背景杂音。
烛光吝啬地照亮他低垂的侧脸,颧骨高耸,皮肤粗糙,像是被大漠的风沙反复打磨过。
唯有那双眼睛,在浓密睫毛的阴影下,偶尔抬起时,才会泄露出深潭般的沉寂,那沉寂之下,是冻结了千年的寒冰。
阿古柏扬起的手僵在半空。他像一头被强行勒住的愤怒公牛,粗重地喘息着,布满汗水的脸转向阴影中的木拉提。
他看到了那把刀,那把跟随他征战四方、饮血无数的弯刀。仿佛某种神秘的咒语被触动了,他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狂怒竟奇异地被这把刀吸引、压制了下去。
那高高扬起的手,带着一种不甘和疲惫,缓缓地垂落下来。
“你……”阿古柏喉咙里咕哝了一声,目光死死锁住那把被木拉提捧在手中的弯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是溺水者抓住了一根虚幻的稻草。
他放弃了那个侍女,如同丢开一件无用的垃圾,脚步有些虚浮地重新踱回那面巨大的铜镜前,再次凝视镜中那个苍老、惊恐、汗流浃背的失败者。
他肥胖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自己锦袍上的金线流苏,喃喃自语,声音忽高忽低,充满了混乱的呓语和乖戾的妄想:
“……左宗棠?哼!那个瘸腿的老鬼……他以为他能赢?……安拉……安拉会惩罚这些异教徒的!……我的骑兵,我的骑兵在哪里?……他们背叛了我?不!……一定是那些该死的浩罕人……还有那些墙头草的伯克……”
他的话语支离破碎,逻辑跳跃,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满怀恐惧,时而发出几声空洞干涩的冷笑。
木拉提的目光,终于从那把被他擦拭得光可鉴人的弯刀刀鞘上抬起了一瞬。
那目光极快、极深地扫过阿古柏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的臃肿背影。/天¨禧`暁+说
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怜悯,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审视,如同屠夫在掂量砧板上待宰牲畜的份量。
只一瞬,他的眼皮便重新垂落,浓密的睫毛再次将那深潭般的沉寂完全遮蔽。
他粗糙的手指继续着那稳定、缓慢、仿佛蕴含了某种古老仪轨的擦拭动作。
鹿皮摩擦着乌木刀鞘,发出细微而单调的“沙…沙…”声,在这充斥着炮声、啜泣和癫狂呓语的厅堂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每一次擦拭,鹿皮都沿着刀鞘上那些繁复的银丝纹路缓慢移动,指腹下的触感冰冷而坚硬。
这触感,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被血与火焊死的铁门。
五年前,乌鲁木齐。那也是一个黄昏,但远没有此刻这般喧嚣和绝望。
夕阳是金色的,带着一种残酷的温柔,涂抹在古老城垣的断壁残垣上。
空气中弥漫的,是更浓烈、更新鲜的血腥味,混合着房屋燃烧的木料焦糊味和尘土味。街道不再是街道,是屠场。
残肢断臂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散落在碎裂的石板路上,凝固的血液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光泽。
少年木拉提,被两个粗壮的阿古柏士兵像拖拽牲口一样,粗暴地拖行着。
他的脚踝在粗糙的地面上磨得血肉模糊,但他感觉不到疼。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一个身影——他的父亲,阿布杜勒。
父亲,那位饱读诗书、温和儒雅、在乌鲁木齐城深受尊敬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