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荣光”刻意掩盖的血肉战场,从黑虎旗的每一个破洞里喷涌而出,狰狞咆哮!
他猛地闭眼,牙关紧咬,下颌绷如生铁。
许久,激荡的心绪才被强行压下。再睁眼,眸底风暴归于死寂的幽深。缓缓松开拳,掌心赫然四道带血的月牙印。
目光仿佛穿透万水千山,落回衡阳那金碧辉煌的将军府正厅,落在那供奉于神龛最高处、流光溢彩的三镶玉如意上。
耳边,又清晰无比地回荡起母亲那声细若游丝、却重逾千钧的叹息:
“比锄头……还沉手哩……”
这叹息,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凿开了冰封的心湖,也凿开了这“皇恩浩荡”的华美表象。
这满园繁花似锦,这雕梁画栋,这金玉满堂,这“将军第”的无上荣光……
它们的根,深植于何处?谭上连的目光扫过帐内简陋的布置,最终落回那面无声诉说着无数牺牲、陪伴他出生入死的黑虎旗上。
不是湘水之畔的温润故土。
而是脚下这片,被鲜血反复浸透、被战火反复焚烧、掩埋着无数枯骨的,死寂焦土!
每一片琉璃瓦的光泽,都映照着阵亡将士未曾瞑目的眼瞳!
每一根金丝楠木的纹理里,都渗透着十万枯骨无声的悲号!
那玉如意的“沉”,是无数条性命的重量!是永远无法偿还的血债!是母亲本能感受到的、不属于泥土的冰冷与疏离!
他挺拔的身躯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异常孤寂。
没有欢呼,没有金匾,只有塞外如刀的寒风和眼前这面残破的战旗。
他极其缓慢地、无比郑重地,对着那面黑虎旗,也仿佛对着万里之外母亲那声叹息传来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一个无声的、肃穆到极致的揖礼。
礼毕,他直起身,不再看那旗帜。帐外,戈壁的夜,冰冷,死寂,无边无际。他仿佛又听到了风沙中隐约的号角,看到了地平线上敌人游骑的暗影。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那粗糙熟悉的触感,比任何金玉都更让他觉得真实。他转身,走向悬挂着疆域图的案前,将那封描绘着故乡极致繁华的家信,轻轻压在了冰冷的镇纸之下。
麒麟补服的荣耀,远不及这身染满风沙与血渍的征袍来得沉重,却也来得实在。新的战报,正等待他批阅。
边疆的烽火,从未因万里之外的“将军第”落成而停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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