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中狂热的火焰,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茫然。
刘锦棠勒马停在陈大疤倒下的饷箱旁。破虏刀的刀尖斜指地面,粘稠的血珠顺着那千锤百炼的锋利刃口,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泥泞中。
他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些呆若木鸡、面无人色的叛军。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极地吹来的寒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主宰生死的威严,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
“跪地者,生!”
“持械者,死!”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叛军的心上。空气仿佛冻结了。
“哐当!”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打破了死寂。
一个离得最近、手中还死死攥着一锭银子的叛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中的腰刀和银子同时脱手掉落。
他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这一跪,如同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哐当!”“噗通!”“哐当!”“噗通!”……兵器坠地的声音和膝盖砸地的声音,瞬间连成一片!
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田,黑压压的人群一片接一片地矮了下去。
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磕头如捣蒜,有人只是瘫软在地,眼神空洞。方才还喧嚣震天的饷库门前,转瞬之间,只剩下满地跪伏的身影和一片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与粗重的喘息。
火光跳跃,映照着满地丢弃的兵刃和跪倒的脊背,以及马背上那个如同铁铸般的身影。
张德彪和亲兵们迅速散开,刀锋依旧警惕地指着那些跪伏的叛军,大声呵斥着,收缴着地上散落的兵器。
局面,在刘锦棠雷霆万钧的一刀和冷酷的宣言下,被强行按了下去。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混乱的军营深处,依旧有零星的厮杀和火光,更有大批见机不妙、抢了财物甚至裹挟了部分银饷的叛军,正趁着这短暂的混乱,疯狂地向营外黑暗的旷野中逃窜!
马蹄声、脚步声、绝望的呼喊声,撕破夜色,向着绥德城外的茫茫山野蔓延开去。
肃杀的黎明,并未带来真正的安宁。空气中弥漫着焚烧后的焦糊味、浓重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刚刚从榆林星夜兼程赶回的刘松山,脸色铁青,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
他端坐在主位,头上象征三品参将的顶戴已被取下,放在一旁的案几上,那缺失了顶戴花翎的官帽,无声地昭示着巨大的耻辱。
他的眼神疲惫而沉痛,深处翻涌着无法遏制的怒火,直直刺向肃立在帐中的刘锦棠。
“……三千!整整三千老湘营的子弟兵啊!”刘松山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沉痛和难以置信。
“被那些见不得光的泥鳅钻成了筛子!在我眼皮子底下!在我刘松山的营盘里!弄出这天大的乱子!”他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楠木案几上,震得茶杯跳起,“啪”一声脆响,摔得粉碎。
“失察!驭下无方!罪无可恕!”刘松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的雄狮发出低吼,目光灼灼地盯着侄子。
“左帅(左宗棠)的严令已到!摘去顶戴,降为游击,留营效力,戴罪立功!”他猛地一指案几上那份墨迹淋漓的军令文书。
“若非你昨夜临危不乱,强行稳住局面,我这颗脑袋,此刻怕已悬在辕门之外了!”
刘锦棠站得笔直,甲胄上的血污已经凝结成暗红的硬块。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对叔父遭遇的同情,也无对自己功劳的自矜,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
昨夜的血腥镇压和眼前的雷霆申饬,似乎都未能在他眼中激起一丝波澜。
他只是微微垂首,声音沉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叔父息怒。营中蠹虫,昨夜诛杀首恶陈大疤及其党羽三十七人,已明正典刑。然逃逸者,尚有数百之众,携裹饷银,遁入北山。此患不除,军威难振,后患无穷。”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锋,直视刘松山沉痛而愤怒的眼睛:“请叔父下令,侄儿即刻率部追剿!必斩尽叛逆,追回失饷,以儆效尤!”
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他需要这场追击,不仅是为了军饷,为了军威,更是为了用最残酷的铁与血,彻底洗刷这支叔父倾注心血的老湘营所蒙受的耻辱,也为自己这柄刚刚出鞘、渴饮敌血的利刃,再淬一次火!
刘松山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冰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煞气的侄子,心头那翻腾的怒火和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