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十三）

几人进入殿中二百弟子守护数百年的阵眼, 迎接他们的不再是玄之又玄的云雾变幻，反而是能让人脚踏实地的山野之间。

四围群山影影绰绰，高低起伏的山势是尘明独有的气魄。

从群山间传来一个声音, 这声音苍老却又充满力量，仿佛已入无拘无束无碍的忘我之境。

“你们来了。”

脚下所在, 便是尘杀阵最为紧要的那个阵眼，由林威棣亲自看守的那个阵眼, 也是打开尘杀阵救出尘明仙尊的关键。

真正的尘明掌门于外界被人擒住, 谢谅心知发出此声音的不过乃林掌门之幻影，但还是对记忆中这个白胡子白头发坐于掌门殿上不问山外事的大师叔弯腰行了个大礼。

“阿谅，见过师叔。”

“弟子, 见过掌门。”

随着几人呼唤，青绿山色间, 那人终于走了出来。

他未着掌门服饰，反而随意地穿着一身青衣，罩一件轻薄的烟雨色纱衫，将一身飘摇的淡青颜色压得恰到好处, 衬得他越发身形颀长, 挺拔之姿也并未因年岁苍老稍减分毫。

不再有琳琅的配饰，不再有大笔墨的玄色, 脱去一身桎梏, 回归本我之形。

他不单单是尘明掌门，亦是四洲早有仙名的林威棣。

林威棣伸手向谢谅，唤了一声：“阿谅, 过来。”

谢谅闻声, 几步向前，低头停在了林师叔的面前, 任由眼前这人将手掌抚向自己的头顶。

他与林威棣亲近的时候并不算多。

剩下那几个师叔即便再有神通，也会抽身来陪他玩闹，尤其是尹星河，一个一个的小玩意儿哄得他有段时日将星河殿当成了家，一睁眼便往丹药堆里跑去。只有林威棣，从他记事起，就总是高坐于掌门殿，见这位大师叔一次还要詹古通禀，隔着那比人还厚的案牍，谢谅并没有亲近林威棣的机会。

但当那样一双操劳惯了的掌门的手覆在他头上，谢谅还是感受到了如出一辙般的温暖。

仿佛在他面前，自己还是长不大的阿谅。

仙人抚我顶，这样难得的安然，于动乱之中，像是偷来的。

谢谅默然许久，还是开了口。

“师叔，阿谅此来，是为破阵。”

林威棣的胡子颤动，如早就料定一般回答：“师叔知道，阿谅会来的。”

说完，他将手从谢谅的头顶抽回，擡起袖间飘逸的青衣，笑着拍了拍手。

群山之后便应声走出另外四个人来。

他们四个，是谢谅在山上最熟悉的四个人，有人身上落了他半生的怨，有人于四洲布局百般护他安稳，有人自称老身却和他一样少年心性，还有人将他最好的朋友送来身边。

尘明五圣的幻影聚于阵眼之中，像从前一般看着谢谅，也看着谢谅身后的几人。

“阿谅，过来。”林威棣向他招了招手，却吓得谢谅后退了两步，险些站不稳，靠在了风不疑的怀中。

风不疑解释的声音传来：“这便是阵眼。”他的话语凉薄，带着佯装神棍符师面对未知的大胆，更带着尘明仙尊面对故友的难言。

尘杀阵最后一处阵眼的压制之物，乃是五圣之幻影。

换言之，要破此阵，须先斩五圣。

“别怕，是幻影。”尹星河也向他招手，谢谅终于有三分相信了此景。

丹药大师看起来老练善谋，其实也是个执拗的性子，谢谅几百年未踏进过星河殿，他也未曾有一次造访过山后小屋。

得他似从前一样的熟稔的招呼语气，谢谅才敢信，镇守在此的，不过是两百年前那五个人留下的幻影。

同样震惊的还有常言思丶何方行与周焜。

他们的师父就站在面前，数百年不改的风骨，一颦一笑都是刚刚见过的模样。

而现在，为啓尘杀阵，救得尘明仙尊，便要由破阵的五人亲手斩灭面前五圣幻影。

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除了对弑仙的恐惧，还有要亲手斩破熟悉之人幻影的难舍。

即便踏出这一步，面对五个仙人的幻影，他们又当有多少胜算？

谢谅犹豫着，周焜丶何方行丶常言思同样犹豫着，而在他们面前的五个人却已经擡起了手，列为星芒之阵，将五人分散开来，与他们每一个人面对着面。

周焜看着眼前方才问心境里见过的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碧灵尊已经持笛身前，神情无半分玩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