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定,惊魂未定地瞧着那人面容悲悯,灯火晦暗,他合十的双手模糊不清,原来早已鲜血淋漓。
玄安看见了他的目光,摊开手掌:“可怕么?”
奚砚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弥陀佛。”玄安又念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仿佛是怕污了身上僧袍,一件件地脱掉了它们,只剩下一件纯白的里衣。随后他也放下了佛珠。
抬眸起来,他又是那个敬王谢檐。
谢檐说:“我说,是我杀了三哥,是我连同殷杏潭,一起杀了三哥。”
奚砚瞳孔颤抖,那是因为惊诧:“四殿下……”
不可能。
怎么会呢?!
他还记得原来在敬书房时,老二跋扈、老五嚣张、老六温吞,能与谢栩总谈天说地的唯有四殿下谢檐。有时候老二目中无人、老五的冒冒失失让谢栩不快,谢檐总是第一个发现他情绪不对,然后前来劝慰他的。
每每这个时候,奚砚握着一卷书坐在一边,谢檐抓着棋盒悠哉悠哉走过来,往谢栩身边一坐,棋盒拍在他面前的棋盘上。
“不高兴啊?来下一盘,跟你弟弟我说说?”
谢栩也只有在谢檐面前才有几分不揣着算计的模样,情绪外露,不带丝毫掩饰:“一言难尽,我跟你说……”
谢檐时而应和,时而劝慰,时而帮着谢栩一起骂骂,最后两人哈哈大笑,勾肩搭背地兴高采烈起来。
有时候奚砚都觉得,自己不像谢栩的侍读,反倒是谢檐更像。
兄友弟恭、手足情深,他们两个大概是这一辈谢氏子孙里最能够且唯一能印证这八个字的人。
现在谢檐笑眯眯地告诉他,谢栩是他杀的。
弑兄长的悲凉和笑面虎的恐怖一起涌了上来,奚砚手脚发麻,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晌,他才偏偏头说出那句:“……为什么?”
玄安伸出手掌,粗粝的掌心扶在灯火上方,然后猝然一抓,火舌烫到了他的手指,他也掐灭了唯一的火光。
“他弑兄在先的。”黑暗里,玄安的眼睛尤其亮,“他杀了大哥。”
奚砚想起那个细作:“都是真的?”
“是。大哥谢枕是父皇心中最完美的太子。”玄安攥起拳,“谢栩为了谋夺太子之位,不惜与北戎勾结,出卖大哥,让他战死沙场、命丧黄泉。他皇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难道还能容忍他坐拥江山、平安顺遂吗?”
都是真的。
奚砚忽然想到了更深的一层:“之前毒害谢煜的一个小御医说,他父亲是谢枕的门客,所以杀害谢煜是为了替主子报仇、拨乱反正。”
“那个御医是否是真的下毒人不论,但这件事情是真的。”
越来越多的真相扑面而来,奚砚深深呼吸:“……殷杏潭。”
“对。”玄安微笑,月光清幽,泪珠从他腮边滑落,“事情是真的,是殷杏潭。”
难怪他当时听到殷杏潭的名字丝毫不意外,早在很久之前,他们两个才是一路人。殷杏潭对谢墨态度淡漠,那是因为他真正的主子早已出家,是面前的玄安,曾经的敬王谢檐。
“还有别人吗?”奚砚问,“……谢墨知道吗?”
“谢墨说得没错。他没动手。”玄安道,“但他知道,他默许了一切,并提供了助力,他在谢栩身边那么久,知道谢栩的所有习性,要不然,殷杏潭下手不会那么顺利,谢栩不会那么早就死。”
“所以他的确没撒谎,但要说与他毫无关系,他也说不出口。”
静默。
良久,奚砚才缓缓开口:“所以,四殿下为了三殿下弑兄,而又将他杀死,环环相扣、报应不爽,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想要,因为我想要的,已经尽数失去了。”玄安捡起僧袍,柔声道,“我生为四皇子,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妹妹,理应调和兄弟关系,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可父皇抛弃七弟,三哥杀害大哥,七弟又杀害二哥……”玄安一件件披上,“烂透了,真的烂透了。那么不如,就一起毁掉吧。”
“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死了也要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今次跟你说这些,也不代表我要向你暗示,我会对谢煜怎么样。”他双手合十,“恰恰相反,我什么都不会做,在我们这些兄弟的恩怨里,谢煜最无辜。但在你那里,孰是孰非,自己掂量。”